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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秦朔朋友圈的第2446篇原创首发文章
小世界
什么时候才是人老了?我喜欢的一种说法是,当你越来越清楚每一个内脏器官的位置时。而小时候你会觉得身体是一体的。顺着这种思路,当你长大,就会越来越清楚这个世界其实也是分割的,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意外爆火的片子《啥是佩奇》里,住在农村的留守爷爷李玉宝为了孙子开始寻找“佩奇”之旅。里面最打动我的,却是爷爷翻字典的那一幕。夜晚,点起灯,他眯着眼睛,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手指一点点在纸上平移,字典里有“佩戴”、“配种”,就是没找到“佩奇”。那样一幕场景,就好像一个笨拙卑微的门外汉举着手电筒要一扇扇地去敲门去寻找另一个「小世界」——那个叫做“佩奇”、完全陌生却新鲜的世界。
有点像什么呢,有一天50后的父母拿起了8090后常用的美颜相机,脸上的皱纹和沧桑感瞬间被抹平,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时候,短暂的羞赧过后,更多泛在他们脸庞的是欣喜。他们就好像突然撞进了另一个「小世界」——那个年轻的、潮流的世界。那种感觉就像是,内心深处那根以为早已断裂的弦,又重新接上了。
而当晚辈去试图理解长辈,同样需要跨越自己的生命经验,闯进另一个「小世界」——那个苦难的、惶恐的世界。龙应台写母亲,“一篮水果总吃烂的,冰箱里永远存着舍不得丢的剩菜,给她再多的钱,她也不可能愿意让出租车带着你们去四处游荡。她会斩钉截铁地说,浪费”。她后来才知道,母亲那一代人,一生由两个经验铸成——战争的创伤和贫困的折磨。所以即便在平安静好的岁月里,心灵深处的不安全感和幽微的伤口仍然在。而一个从小就生活优越、自以为是的下一代怎么可能会理解呢?
而我在写这些文字之时,正好是我的生日。每当这时,我才猛然发现生日蛋糕和蜡烛许愿之类都是笑里藏刀的东西,大张旗鼓地把你恭送到一个孤岛,就得消失一年之久。你往回看,光影明灭,红尘万丈。往前看,前途未卜,却又星辰大海。时间好像充当了船工,故事和历史积累够了,它就得拉着你搬到另一座岛屿来重新承载。我好像是“背井离乡”,撞进了另一个「小世界」——那个“万物之中,希望至美”的世界。
你瞧,世界就是由一个个的「小世界」构成,它们揉碎了时间和空间的边界,充斥在代际之间,平行的行业之间,还有自我的迭代之间。小时候你会觉得世界是一整个的,但事实上,无论是你的宏图伟业还是愁肠百结,不过都是自己费力搭了舞台,以自我为主角,365天的日常点滴加持构建起来的世界。别人的世界再热闹,你也只是五环之外的看客,只耳闻喧哗却没法闯进去摸索真相。而到杨绛的百岁感言这里,她说,到最后我们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我的脑子里常常有这样一幅画:若把世界看作大海,每个人活着的那个「小世界」好像是岛屿,有些岛屿更分离、独立,有些则相互联结。当然互联网让岛屿带了望远镜和传声筒,时间和阅历让岛屿间有了往来的船只。这里的世界无关地理层面,无关历史层面,而是内心感知的世界。心若囿于某一隅,人走到哪里,活到哪一岁,都是一样。
小世界观
你连世界都没有观过,哪来的世界观呢。大多数的普通人,最常有的,是「小世界观」。他们此刻活在哪一方的小世界里,奉行的就是那方小世界的江湖法则。自己做上帝,自己造囚笼。
拿古代西方最聪明的古希腊人来说,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其实非常有失偏颇。他们觉得世界是扛在大鳄鱼背上的一个大沙盘,每当鳄鱼挠痒摩擦沙盘时,就会地震或火山爆发。但古埃及人不那么看,他们认为世界是一个浮在虚空中的球体,更接近事实,他们还算过地球的直径,居然也非常准确。原因是,埃及人在沙漠中生活,抬头四望,周围是一圈地平线;而古希腊人生活之处多山与海,举目四望不是苍茫大海就是崎岖山脉,还老闹地震与火山爆发。这两种小世界观,都来自于他们的生活场景,也受限于他们的生活场景。
东北作家迟子建描述自己,独来独往,不爱扎堆,因为她从小在一个地广人稀的地方长大,一开始就觉得人是渺小的。世界的大潮流在她眼里是壮丽的自然界,人只是其中的涟漪。所以她说自己难以融入人流,极其自然。而写《边城》的沈从文,20年在闭塞的内陆湘西生活,以至于他到北平后依旧以“乡下人”自称。他难以脱离“乡下人”的特质和标尺去审视一切,但“乡下人”给了他灵感写出了20世纪或许仅次于鲁迅《呐喊》的中文小说《边城》。这两种小世界观,都受限于他们的生活场景,也定义了他们是哪一种人。
可即便是出生相似的人们,也会因为经历和心念的不同,活在各自的小世界里。心理学家认为人们的潜意识里存在很多剧本,经历内化到心里,形成脑神经回路,形成记忆细胞。所以做什么事都会顺其自然地把以往的经验套上,难以走出心灵剧本的设定。
人类的很多纷争来自于不同的小世界观。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人无法感同身受,是最常见的夫妻之间,父母子女间的地雷。连写出民国最美情话的沈从文和张兆和的婚姻,仍然无法穿透小世界和小世界之间的介质和距离,抵达共同的人生确认。在《从文家书》后记里,张兆和说:“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
人类很多的豹变来自于跨越了曾经的小世界观。女性在经历婚姻、生育、心念的转折后,会产生迥异的人生观。聚光灯下的女明星,常常在销声匿迹之后,被人发现过着一种与之前大相径庭的生活。而被人认作颠沛流离、命运坎坷的公众人物,蛰伏数年后又重新出现在大众眼中时依然开朗、放松、强大到令人生畏……那都是因为,一旦完成了精神层面的蜕皮,人会生出相当坚硬的铠甲。
寻找另一个“佩奇”
梁建章打过一个有趣的比喻,若把社会看作是一个大脑,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神经元。神经元的连接越多,大脑越聪明。这种连接,就是交流和旅行。
换言之,你只有常常跨越已有的人生经验去体验新的「小世界」,才能完成生命的层层跃升。
支撑人们跳出自我的围囿而踏进另一个小世界的,有许多原因。因为爱、理解、好奇心,这些都是。但在过程中,生命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丰富、扩大起来。如果留守爷爷不去寻找“佩奇”,如果50后不去玩最新的科技玩物,如果小辈不去理解父母长辈的人生,如果我永远活在上一年的生活模式里,我们无论如何都没法被那种自我解构、裂变和重组的力量拽着往人生更深处走。所有你在“切换”过程中付出的心力,最后都会转化成内力,抵御每一次生活的乏味和枯竭。
寻找佩奇讲的是爱,但我怎么都觉得,主动去寻找另一个“佩奇”,几乎已经成为了如今的生活法则。
大概每个人都过有一种极为私人的感受,这是一个“失常”的时代。原来的人生规划全部失灵,上一所最好的学校,找一个最好的工作,规规矩矩拿铁饭碗这样的历史经验已经成了灰烬。有人研究过人类的经济增长,在过去的2000多年里,前面的1700多年中人类的经济增长几乎是一条水平线,直到18世纪后,这条曲线才有了第一次跳跃,随后这根曲线越来越陡,如今几乎成了一段垂直上升的直线。尽管没人会知道,正在经历的,是不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但我敢肯定,一定不是一生中能盖棺定论的时刻。
没有人不喜欢确定性,窝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用一种永远不会“失焦”的「小世界观」来指导人生,但时代和命运未必买账。应对巨变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不是不变,而是自己先成为自变量。2019年的乡村留守爷爷已经闯进了“佩奇”的世界,另一个“佩奇”,另外无数“佩奇”,理应被我们揽进怀里,成为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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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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