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算法,或者交出权力,媒体人和机器最后的对决 | 36氪深度

2017 年 7 月 7 日 36氪 冯尚鉞


这是一次新的“工业革命”:以机器分发的大工业正在逐渐替代编辑们的手工活路,自媒体的生产者正在冲击着传统内容的生产方式;人们有时会怀念旧世界,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必须与新世界共存,在犹豫中摸索出转型的方式。无论是编辑,门户还是生产者,而这一切的巨变,在短短的三年时间,本文是写给这些人和这段经历的故事。




文 | 冯尚鉞

编辑 | 杨轩



Layla的工作终于被机器替代了。

她的离职多少有点被动。她在百度新闻做内容运营、根据用户画像和阅读数据,手动编辑和推送文章,但 百度去年下半年出现了一个变动: 2016年6月,百度基于feed流的智能推荐产品,开始小范围内测。

起初推送效果不佳。内网里大家嘲笑它推送的东西太过机械:搜什么就推什么,还不能识别软文和新闻。几个组里的男生还经常互相看手机,推测对方“是不是上了小网站”。

然而,就像Alphago在几月完成了从樊麾到李世石的升级,机器算法的成长速度远比人类想象的更快。一开始只是对少数 iOS 用户内测,后来机器逐渐开始负责iOS端 50% 的用户,之后是安卓端用户。质量上也在不断更新,机器甚至学会了配图:原来抓取时的图片总是大小不对、位置错误,但一个月后,已经与人类配的图相差无几。

Lyala处理的用户数从九位数,逐渐到了八位数,再变成了几十万人。她的工作越来越闲,下班就可以直接回家。然后,清闲日子在9月底到头了:Ly她所在的部门被一分为二:一部分人去移动事业群继续改进算法,一部分人被划入其他频道。Lyala不喜欢新工作,最终选择辞职。

面对被机器替代的威胁,Lyala 和几个离职同事都想在传统门户找一份“能接触到写作”的工作,但并不顺利。 她发现,网易、新浪、搜狐、腾讯等公司,似乎在一夜之间,也都在进行和百度一样的尝试。


传统的四大门户

搜狐创始人张朝阳公开说,2016年搜狐将会原创和自媒体并重,今年1月又成立了“内容获取中心”,与原创中心并列。2017年开始,搜狐的垂直频道和部分地方频道改为机器推荐。而搜狐的编辑们一部分已经离职,一部分转去参与开发房地产类新产品。

网易副总编辑杨彬彬对36氪讲述了网易转向“网易号+机器分发”变革后的成绩: “网易号”已经从去年的1万多涨到了30万个,每日分发超过十多万篇内容,“数据涨得非常猛”。

这个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过去的所有依靠人工建立起来的工推荐,已经行不通了。

Layla最终在门户网站谋得了一份“对半开”的工作:一半是采访和写稿,一半是坐在办公室里,当机器的“驯兽师”:机器根据文章的“关键词”或“标签”,推送给对这些“关键词”感兴趣的用户。但“关键词”随时都在更新,这就需要Lyala查看用户搜索每篇文章用什么高频词汇,上报给算法部门,让他们修正推送策略。

这已经算幸运。在隔壁频道,一半的门户编辑,已经被调入了运营部门。除了算法驯化外,还要负责拉号和数据监测等工作。

他们现在基本完全不写东西了。

最新的变化是,传统门户中流量最高的腾讯网,也不得不打起全幅精神来应对:腾讯的创业元老任宇昕,兼管腾讯OMG(网媒事业群)。打散了过去的频道制度,提升了运营部门对内容分发的掌控权。

腾讯COO任宇昕

腾讯的这场变革被认为可谓巨大。一名前腾讯OMG人士对36氪说,这是“深圳的产品技术派”压倒了腾讯网那些传统媒体出身、讲求内容传统价值的“内容品牌帮”。教授魏武挥也有类似论断。

“尽管腾讯可能不太承认,但是这个变革确实是对今日头条核心方法论的一个追随。”上述前腾讯OMG人士对36氪说。今日头条和天天快报干的事,就是把新闻的编辑发布权让渡给算法,让编辑和程序员协同工作,而且,腾讯的Dream writer已经写了3万多篇稿件——OMG改组的意味非常明确,机器人会替代部分网络编辑的低端工作。

一场AI与编辑、效率与质量间的角力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例如,假新闻在 AI 时代变得更加严重。最早引入算法的 Facebook 就因为推送假新闻而遭到批评。在美国大选期间,读者看到了诸如称教皇支持特朗普、调查希拉里的联邦特工身亡之类的“新闻”。最终扎克伯格不得不出面回应,“我们很早就已经在着手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把这项责任看得很重。我们已经取得了重大的进展,但还有更多工作需要做。”

在“内容”获得资本前所未有的青睐的今天,娱乐化内容席卷一切,而被认为是立法、司法、行政之外的“第四权力”的传媒业,却在技术和权力面前萎缩了。

假如新闻仅仅是一件单纯的商品,比如一听可乐,那么萎缩并没什么大不了。但新闻业并不如此单纯,它是典型的“外部性”产品,还有启迪人心、舆论监督这种难以用钱简单衡量的其他功用。

传统的媒体机构、价值观、以及它们所生产的内容,正在急速崩溃瓦解之中,但一套新的标准又尚未建立,使人未免茫然惘然。

在这场混乱之中,一场门户的巨大变革暗示了一次最后的角力。

流量 v.s. 价值观


老沈遭遇的第一次价值观角力,发生在他从干了4年的传统媒体,跳槽到门户网站之时。

一切都是数据化的。新闻从早上6点半或7点钟出来,几乎是刚发出的一刹那,门户网站就给出了数据。这个数据是他工作的基本依据:把哪些内容调到醒目位置,哪些内容往下调。

他从未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读者的存在,他也渐渐发现,自己以前的编辑经验,碰壁的地方越来越多。“我放下面的那条,结果点击最高,那是我不对呀?马上就调。科学很强大,技术很强大。”

这让他有点彷徨。老沈在传统媒体坚持的是老编辑们教的基本原则:要发大事件,要对读者有用,要有社会价值。

但门户网站的老人来做培训,教给他新的挑选标准是,判断一条稿子能不能上首页,要做到三个“xing”—— 星,就是明星;腥,就是血腥;性,就是两性。还有三情:情绪、情感、情欲。

与纸媒编辑的经验不同,这是有数据支撑的。这些观点老沈一开始不能接受,但他一试,果然立竿见影。

纸媒时代也有博眼球“小报范儿”的媒体,但在感性的、发行量数字不够透明的时代,那只是一部分。而在互联网上,流量数据前所未有直观地体现出来,而且它还是网络编辑和记者的KPI,关系着每月工资条上的数字。

数据已成为编辑推荐文章的第一原则

类似的交锋,也在五年以后、从体制内媒体跳槽到百度的 Layla 身上发生了。

不过,五年之后,百度提供的数据已经比当年的老沈已经详实太多:除了粗糙的点击量和阅读曲线,还有拥有了清晰的用户画像,可以对目标受众一目了然。而她的任务除了根据数据推送文章、改标题以外,还需要更细致的工作:用excel表格、函数来统计每天的工作,尤其是流量增幅。

这一开始让她非常不适应。起初她仍然按照大学和以往单位的新闻标准去选取内容,但效果一般。后来她偶然选了几条“比较狗血的”新闻,讲在动物园的老虎把人咬伤了。结果点击量非常高。她了解了这个技巧之后,开始寻找更多的这些新闻“奇葩事件”。结果让她成为了组里流量的第一名。

她有时感到不安,“我一个正派的新闻学出来的,怎么发这样的东西呢?”但看到上涨的曲线。她又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你去看好新闻,去想新闻价值,还不如把你这儿的图表做好。”况且,百度的KPI并没有对质量的要求。

之后,机器和数据再次升级,信息展示效率被大幅提升,到了今日头条和天天快报的算法时代

算法时代的典型代表:今日头条、一点资讯、天天快报

按道理说,推送的内容更加精准,用户满意度更高,今日头条飞速增长的流量和用户停留时长,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前媒体人、社交APP “最右” 合伙人潘乱说,“ 在今日头条之前,谁能够把新闻做到以俱乐部、以单个球员为单一模块,把他们所有的信息全都推给我,有吗?”

这也解决了传统媒体时代,话语权过于把控在精英群体手中的问题。今日头条头条号总监吴达还在《南方周末》新媒体部门工作时,同事间曾探讨过一个问题:给富士康工人设计游戏,应该找谁?他和很多青年记者都认为是韩寒,结果答案是凤凰传奇。一个著名南周记者则压根不知道“凤凰传奇”是谁。现在回想,吴达认为,以主要由高学历和相似文化品位编辑记者组成《南方周末》为例,“你和社会其他圈层的信息交流是很缓慢的”。

但在算法时代中,虽然用户画像越发丰满,但用户的反馈依据却颇单一:只有用户行为和流量,点击数量、停留时长、日活跃用户数等。人人都在谈论,算法似乎过于投读者所好,诱发了人性中猎奇和庸俗的一面,也让读者接收的信息“变窄”。

算法时代的另一个变化,发生在内容生产者身上。张一鸣在四年前就认为:未来的内容机构会小型化,几百人大型的这种媒体组织会消失,然后代之以20个人以内,甚至的5到8个人左右的机构。

的确,媒体中的内容生产方在迅速被打破和重塑:大量个人和小机构内容生产者出现了。

世道变化,就是从年轻人觉得你不再重要开始的。

潘乱总结说。2013年后,自媒体文风和标题,已经为年轻一代所习惯。相比之下,传统媒体的新闻资讯,尽管在标题上已经尽可能修饰,但是内容比起经过精心设计的自媒体仍然相形见绌。

但凡是机制必有漏洞。“做号党”也出现了。

所谓“做号党”,是指通过抄袭、假新闻和劣质内容获得大量流量的公号。一篇名为 《做号党的地下江湖》的文章,这么描述做号党的生产过程:“从贴吧、微博、微信、门户里扒拉出300-500字,修改,再加上自己的‘修饰’和‘想象’,然后贴上三张图,取一个标题,发布。整个过程不超过10分钟,每天‘写’20篇。”

“做号党”的神秘面纱逐渐被揭露

老沈亲耳听过一个中部某省会的“做号党”的事迹:这家做号党包下了一层楼来批量生产号,对外号称自己做了100个号,每月营收能够达到600万元。面对审核,他们在门户的运营团队内部有自己的“眼线”,确保自己的号能够在举报中安然无恙。

“做号党”虽然内容低质量,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们的内容最大众化,标题最博眼球,最能够给网站带来流量。 这样,在整个以流量为中心的考核体系中,它们与网站达成了微妙的妥协 。门户频道还将这些做号者聚集在群里,频道编辑一旦发现有话题可以做,就会在群里“下单”,然后做号者“抢单”。

从今日头条,到各门户,也都明白应该扶植优秀的内容生产者,纷纷给出补贴、有的门户补贴计划甚至达到10多亿元。即便如此,“做号党”依然劣币驱逐着良币——原创和优质内容生产者。

老沈后来转做内容创业,他发现跟做号相比,原创太吃亏了。1000个点击是1块钱,如果能被扶植,企鹅号给的扶植基金是每月5000块,已经是不错的条件了。但是“你要写15篇费尽心思的原创内容,只能挣5000块钱。没什么原创能力,但是懂得会接地气,做得很花哨,就能挣到我的几十倍,还有很大的流量。你选哪个?(网站)从流量上、数据上又会选哪个?它不可能(对这个现象)斩尽杀绝。 ”

对自媒体的补贴,是按照流量来统计,结果,这对剽窃内容、发搞笑段子和寻找算法漏洞的公号最为有利。他们甚至不在乎被投诉和举报,只要剩下的公号能够存活就能挣钱。

在新的内容生态里,新秩序尚未建立。

众所周知,微信公众号是新时代中生态建立得较好的地方,微信作者有建立自己品牌、维护住粉丝的动力,微信也逐步建立起了对版权的保护,有侵权投诉机制。

但在信息流中,文章被打散了,用户没有主动关注的过程,往往对作者是谁并不在意。这使得作者缺乏保持高质量的驱动力,更加倾向于加热词、标题党、抄袭等方式挣快钱。

正如历史学家黄仁宇所说,从封建社会进化到资本主义时,提升效率的基础是“数目字管理”。那些难以数字化的,比如价值观、正义等,就显得有点尴尬。

媒体传统的最高追求,是媒体监督和价值观倡导。成熟的机构媒体,过去也支撑了高成本内容的制作。但调查报道操作难度大,成本高。一篇重磅封面报道,大概要花费一个资深记者一两个月的时间,加上差旅费,直接成本可能在几万块。如果是出差海外的国际报道,花费则更高。腾讯研究院在一份报告里写到,由于传统媒体式微,62%的美国报纸没有调查性报道专职编辑,16%的日报表示正在缩减调查性报道的采编团队。自媒体更难以支撑此类报道。

传媒业传统的底线,则是真实客观。即使在门户时代,传统媒体出身的总编辑们,依然坚守着不能有假新闻这条红线。新浪网前总编辑陈彤在任时,不仅假新闻,连错别字都要严抓,他个人还热衷于在微博上辟谣。唐岩曾跟36氪回顾自己的网易总编辑生涯,说当时自己要一天看几百条新闻,这个过程中,能迅速刷掉一批不靠谱的新闻。

且不论“价值观”和高质量内容的生产,连假新闻这个传媒业底线,目前靠技术也尚未解决。Facebook 去年推出了自己的智能推荐产品,热门话题的编辑、推荐和排名全部交给机器算法,然而,仅仅在三天以后,这一设想就出现了问题:Facebook“热门话题”(Trending Topics)上一条关于电视台主播 Magyn Kelly 的“新闻”,是假新闻。这引发了轩然大波。

Facebook 给出的官方解释是,按照审核标准,这条新闻符合当时的要求,因为有足够多的引用文章和发帖。而《纽约时报》的大卫·卡尔学者John Herrman 则指出,这正是机器算法的漏洞之一:通过互相抄袭,大量复制,假新闻能够在短时间内获得和真新闻类似的特征,足以蒙骗过机器算法的筛选。

与此同时,传统媒体们正受困于广告减少引发的全面危机。以报纸为例,2016年上半年的报纸广告的花费同比下降41.4%,广告资源量同比下滑了40%。根据腾讯研究院的统计,2016年,《京华时报》、《生活新报》、《上海商报》、《今日早报》等在内的多家纸媒陆续停刊。

越来越多的报纸减产甚至停刊

前南方人物周刊的华东区负责人陈磊,在2013年到2015年,亲眼见到了“去年广告三千万,今年广告就只剩一千万”的状况。收入锐减又限制了媒体给员工开出的工资:在自媒体的创业中,一个稍有名气的记者在外写稿,或者去互联网公司,都会比留守媒体获得高得多的收入。

传统媒体付出了大量生产成本,但是受困于急剧萎缩的传统发行渠道、几近于无的版权保护、新渠道上的内容窃贼们,和随流量迁徙而变心的广告商,也许还有一点自身反应的迟钝,他们在新时代中没有办法收获足够的回报。

上述前腾讯OMG人士认为,这让此时希望学习今日头条的门户们,面临一个相当复杂和不熟悉的环境:过去,门户们习惯于与优质媒体合作,但在面对泥沙俱下的新内容生产者时,他们是欠缺经验的。

门户工业革命


毫无疑问,斩钉截铁,门户们,或者说移动时代的新闻App们,必须要转型。

2015年年中,各大门户数据开始出现停滞,下半年开始下降。以极光大数据提供的数据为例,新闻资讯类app渗透率,保持下降趋势,不到由接近12%下滑到了不足10%。在DAU和MAU上,表现同样不尽如人意。

这让门户们措手不及。曾经,门户们在从PC向移动端转型,变身为新闻App时,曾经颇费了一番周折,但最终站稳了脚跟。一位离职的网易编辑对36氪回忆说: “那时候每个人都很轻松,因为数据不错,所以上面也没多大压力,可能有一点懒散的感觉,有点国企的意思。”  甚至总监也不怎么看稿,每天去开个会,转悠转悠,“花在业务上的时间很少。”

而一度受困于版权的今日头条,从2014年下开始建立头条号,曲线一直向上。如今,从流量上看,今日头条已经超过腾讯之外的所有门户一个身位。即使是学习今日头条、腾讯旗下的天天快报,流量都已经等同和超过了其他门户。

从广告上看, 2016年新浪门户广告营收下降了3670万美元,搜狐的品牌广告营收1.29亿美元。而今日头条去年的营收增长了五倍,超过人民币60亿元,是搜狐的两倍。

虽然形态更迭,但门户,或者说新闻App们,收入依然基本来源于广告,没有什么新的收入形态。 相比探索知识付费、电商的媒体来说,门户相当“传统”,广告收入的停滞乃至下滑,对它们来说是致命的。

这让门户们有点慌。

在 2016 下半年开始,各个门户的人员更迭变得非常频繁:2016年12月和次年3月,网易副总编辑曾光明和田华先后“因个人原因离职”,2016年12月,搜狐总编辑陈朝华离职;2017年5月,新浪总编辑周晓鹏离职。

网易还曾经强推过一段时间的直播——直播这个新风口,让陌陌翻了身,实现了营收飙涨。网易把娱乐、时尚等数个频道都划入直播中心,并给记者们制定了新的KPI,每个记者每个月要做数场直播。据内部人士称,这的确增加了广告收入,但激起了内容部门人员的强烈不适,网易娱乐频道总监在这个过程中离职,数位网易内容部门人士都对36氪说,自己有同事因此离职,直播是在“瞎搞”。

最终,包括网易在内的各家门户,都打起精神学习今日头条。

在去年12月下旬的一天,网易做了一个尝试:没有用一个编辑,全部由机器推送。

网易老员工Steven记得,那天自己和几个网易编辑正在食堂吃饭时,打开网易客户端,发现一副堪称糟糕的场景:首页完全变了,充满了“完全不能看的软文”。有一些完全没有新闻价值的信息被顶到了首页,而另外一些则是“马云大吃一惊”、“马化腾又睡不着了”之类的内容。

糟糕的推送内容,迅速成了编辑们的话题。 在饭桌上的人们分成了两派,一类人拿着刚刚推送的内容来举例,认为垃圾新闻机器绝对识别不了,最终还得靠人工,“除非就是想把网易变成特别low的风格”。但另一派包括Steven,则认为机器算法最终仍然会替代人。

网易的前总编辑曾光明跳槽去了快手,一家靠算法分发短视频的技术基因独角兽。他在今年1月写了一篇文章,提醒门户们,在技术这一领域,它们仍然有巨大的差距。门户搞智能分发,“战术上可为,战略上却不可为。”而“百度的算法团队,与谷歌有莫大的关系,而头条的团队,又与百度有很大关系。”今日头条算法团队优秀,门户们是在用自己的短板去比对手的长板。

与此同时,门户人也在对走纯粹“自媒体+机器分发”这条路产生怀疑。

Elva 在搜狐娱乐频道工作。在此前,娱乐新闻由专门的娱记撰写,对于某些“料”,谙熟相关信息的娱记能够判断事实的真伪。但是在加入自媒体号后,自媒体使用标题党和断章取义制造出大量的“新闻”,而读者不注意,仍然以为它是“搜狐娱乐”出品。

明星看到了这些不负责任的报道,生气地打电话过来责问。 Elva 能做到的,也就是通知公号删帖了事。但这造成的负面影响难以消除,让她处理明星关系的时候变得更加困难。

Layla 现在所在的门户频道,在削减编辑之后,面临了大量软文的涌入。“软文”是指作者收钱后刻意褒奖某公司或为其贬低对手的文章,一般都较为隐蔽,仅凭机器无法识别。他们不得不重新增加新实习生来协助进行文章删改,工作量不断增多,“有时候七个人忙到晚上都做不完。”

门户人一个共同的质疑是,质量参差不齐的公号内容混入信息流,被用户当作门户自己生产的内容,会对门户的信誉品牌造成损害。

技术只能解决部分问题。门户加强了审核,包括对信源评级,加大投诉处理,以及对内容进行部分审核。但对于数十万个、且还在持续增加的自媒体号,很难一一进行评级;审核部门也只能是对其中政治敏感词进行审核,但对于似是而非的虚假新闻,要鉴定它的真伪必须要一定的专业知识,而重新引入专业编辑又会大大削减效率。

不过,机器算法迅速迭代更新。一开始,时常有人把机器推送的无厘头和标题党的文章到发到微信群加以嘲讽。许多人私下里抱怨:公司的算法是乱搞、瞎折腾,把网易的“态度”给丢了。但后来,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少。

但对于是不是能够、且应该照搬今日头条,大家依然有疑惑。

6月,一张据说由腾讯研究院出品的“中国互联网舆论场的平行宇宙”图,在传媒人之间迅速传播开来——这代表了不少媒体人的观点。其中网易、新浪都属于偏高学历、高线城市的大众,而今日头条则被放在“低学历、低线城市”、“大众化”的象限中。

今日头条对这张图做出了回应:认为这张图缺乏事实依据,今日头条的用户一线与二线合计超过总用户的50%。不过,这张图的传播,代表着一种情绪。

今日头条称自己的用户分布与互联网整体趋势一致,并不低端

简言之,一个点击跟另一个点击背后的用户不同。这就像是纸媒体时代,奢侈品公司会给用户高端的《财经》和《Vogue》投广告,但不会投给《知音》,即使后者的发行量要大得多得多。

网易曾经凭借“有态度”这个口号,在门户时代形成了差异化的、有品质的品牌形象。在一位网易员工看来,网易的优势在于能获得白领用户青睐。而这是靠编辑进行精选内容,虽然内容不多(一天只有300多条),但是能够保证“把这一天最有深度的新闻精品做了集纳。”

内容聚合应用“轻芒”团队成员也对36氪说,今日头条能匹配好的内容大多数属于大众化、资讯化信息,但如果上升到更加严肃的内容,则必须对用户在价值观、审美方面细分,而这是目前的还算法无法体现的。

搜狐樊功臣则说,“别人家可能是80%靠机器,我们是60%”,搜狐还说要“强化编辑流和改变编辑职责”。

此外,如果大家都采用自媒体稿件,差异化从何而来?原创部门的提升是其中方向之一。

以网易为例,在杨彬彬上台之后,一方面推进内容算法的应用,缩减网络编辑人数。一边却鼓励原创人员,将他们改为“内部工作室”。不仅给予他们更多的创作空间,还允许他们可以跳过中间的各个环节,直接向副总编辑杨彬彬和刘晶汇报。

目前,腾讯网的内容部门还没有大的变革,而且,其“棱镜”、“深网”等几个原创栏目,近期产生了颇有业内口碑的稿件。而且,腾讯从来不缺流量,可能更不容易为流量数字左右。

在一段动荡期后,网易刚刚提出了“各有态度”的新口号:不同圈层的用户都要覆盖,但是态度也是要保持住的。

似乎在一番探索后,网易门户从“网易严选”这样的业务,找到了接下来的工作思路。“我们的电商也好,邮箱也好,音乐也好,网易的东西好像总归要比别人好那么一点,那是我们多年一直孜孜不倦在追求的事情,”网易副总编辑杨彬彬对36氪说,网易要做“内容严选”。

网易副总编辑杨彬彬

崩坏与重建


Steven 所在的部门,目前除了深度工作室以外已经只剩下了几个记者,负责“写一些短平快的文章”。在编辑被取代之后,现在焦虑的轮到了记者:下一个被淘汰的,是否是他们?


机器的确已经在代替人工写稿。美联社于2014年7月开始使用Wordsmith平台撰写财报新闻;《洛杉矶时报》通过写作软件,从抓取美国地质调查局发出的预警数据,到生成报道并发布,只需3分钟。今日头条也开始跟媒体合作,用AI机器写稿。


不过,这还主要停留在诸如体育比赛比分、股市动态、天气这种能直接抓取数据,按照固定格式来写的领域。需要人类创造力,和对复杂事物理解力的领域,短时间内还不会收到侵袭。


对中国媒体环境来说,传统媒体人才的离开、新闻操作规范和传承的断裂、内容质量的下滑,才是当下雪崩般发生中的现实。


据陈磊估计,和自己一批的赶上纸媒黄金年代末尾的 “南方系” 记者从2013年开始 “ 已经走了 60% - 70% ” ,如曹筠武、杨继斌等知名记者,南方周末当时的“少壮派” 几乎都加入了这股洪流,他们本来可以作为纸媒或媒体的骨干,但目前已经去阿里、头条、滴滴等大公司,或是投身自媒体行业。


这并不是说未来完全失去希望。在美国,传统知名媒体,依然是新时代中被信赖的重要信息源。《纽约时报》的复兴或许是个好例子,2010年时的数字营收为2亿美元左右,这部分收入几乎都来自广告。去年,这一数字早已翻番,达到了5亿美元。其中,有超过150万用户选择付费订阅,每年的订阅费超过2亿美元。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读者需要的是过滤。 新的高品质媒体,可能从这一需求中诞生出来。成立不久的美国在线新闻网站 The Information,它的内容由 15 名前华尔街日报的资深采编人员组成,提供的高品质的调查报道和原创报道。虽然它的内容一天只推两篇,已经获得了包括扎克伯格近一万名用户。它的内容非常不菲: 一年399美元。 高品质内容从来就不便宜。



The Information 创始人 Jessica Lessin


中国并非没有可能,未来出现高品质的新媒体。用户开始愿意为知识付费,也是个好兆头。


与此同时,在算法和人的磨合中,今日头条也在对算法进行着改良。它宣称要“牺牲20%点击率,通过1年4次机器模型迭代来打击低俗和标题党”,“降低点击率来拓宽用户的视野 ”。


吴达偶尔也会谈到,他也怀念过去的时代,对现在这个时代,他在审美上“仍然有所保留”。作为最后一代编辑 —— 或许部分也是造成最后一代编辑的吴达,这样解释自己的立场:


如果你作为一个传统媒体人,我不想回到那个时候我是没有良心,但如果我真的是认为我可以回到那个时代,我觉得是没有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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